【克墨/方尖碑】迷雾之都二三事(下)
五
从迷雾之都出来后,克拉罗斯感受到自己的世界中有个熟悉的不速之客闯入。
“来赔礼道歉的?”他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兴冲冲地直奔自己的世界。
这里正值战争时节,远处硝烟弥漫,轰隆隆炮声连天,举目皆是废墟,杂草寸生,早已褪色的旗帜在残破的建筑上飘扬,诉说着某个不再的荣光。
栗发青年就靠着这样一段的残垣,身上的斑斑血迹是这片暗沉图景上唯一的亮色。
克拉罗斯停在青年前,饶有兴味地欣赏了一会青年的狼狈,才蹲下,灰紫色的眸子牢牢盯着面前的青年“文森特?”
没反应。
他又看了一会眼前的人,脸上情不自禁浮现了一道诡谲的微笑,好半天,才慢悠悠道“墨菲神官。”
墨菲缓缓抬头,克拉罗斯垂眸看他
却只见对方眼中,万千星辰陨落
刹那间“时间”两个字出现在克拉罗斯脑海中,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似漩涡要将他强行卷入,他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愉快地让意识顺着漩涡而下。
只是最后一刻他注视着对方左眼中剧烈燃烧的火焰。
“火不够烧了啊。”他想。
六
广袤的长河,色彩绚烂。克拉罗斯睁开眼时,便站在这条河边。他微微俯身,想去碰这河水,只触到一片虚无。
“真遗憾”他不怎么遗憾地说,抬眼看向了迷雾重重中唯一清晰的地方,抬脚向那里走去。
那是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周遭是似有似无的欢声笑语,克拉罗斯扶着树,看见了树影下抱着画板的栗发少年。他迈过那棵树走向少年,便被隔绝于欢声笑语中,顷刻间一片死寂。克拉罗斯回过头,幽幽注视着来路,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收敛了脸上的轻佻笑意,走到少年旁,看向他的画。
“......”克拉罗斯脸上的表情有点绷不住。
少年却是没看他,孤僻的少年默默继续着自己的画,一层又一层地将颜料覆盖上去。克拉罗斯安静地看着少年,两个人便在一片被世界所隔绝的死寂中,专注地注视着小小的画板,好似这个画板便是一个人的整个世界。
或许这便是墨菲少年时的整个世界。
或许也是克拉罗斯少时的整个世界。
颜色密集到令人难以忍受的程度,少年便在此时停了手。
他看着那棵树,仍是没什么表情的神色,克拉罗斯却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浩瀚如大海般的悲伤。
那是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孤独,不被这个世界所接纳,也不为世界所容纳。孤独的少年,超越所有人俯瞰着这个世界,便也远离所有人,终被排斥于世界之外。
他与生俱来便有着不属于此世的气质,眼中所见,在他人看来皆为虚妄。执拗的少年只能握起笔,在画纸上一笔一划书写下自己对世界的抗争。
安身之所,大抵也只有画纸上小小的一方天地了吧。
只是....
克拉罗斯看向不远处,两道影子浮现,精明的画商从另一中年人手中接过画,眉开眼笑,骨碌碌转动的眼珠子似是在谋划着要将这画卖出一个什么好价格
不远处,少年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据说,世界上所有人,所有物,在时间之神眼里都是过去、现在、未来的重重叠加。那么此刻的少年,是否看见了自己对世界本源的找寻,最终化为他人利益天平上的一颗小小的砝码?
被流转,被追捧,被束缚。
俯瞰着整座河流的鱼,终究被困于长河。
而时间记录着一切。
少年重新提起笔,缓慢但又坚定地继续着自己的画作。
克拉罗斯看向画作,这一刻他却感觉,时间在其上缓缓流动。
就像没有任何东西能阻碍时间的脚步,也没有任何东西能阻碍少年的步伐。
克拉罗斯低低笑了两声,却看见少年面无表情地转向自己的方向。
或许他会看见在未来的某一刻,会有一个人陪着他,安静地看着他在这棵树下一点点完成自己的画作。
克拉罗斯翘了翘嘴角,看着少年落笔完成最后一画。
一只白皙的手伸在少年面前。
“那么,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少年与克拉罗斯一起抬头
来人带着温和笑意。
阳光下,金色发丝耀眼夺目。
七
迷雾渐散,在那条广袤的时间长河旁,克拉罗斯看着墨菲背着长箭,踏过万千世界的征程,他跟着那人,见证了那人生命中种种片段,场景不断变更,漫漫永夜,唯有真理之箭箭尾流火灼灼燃烧。
直至乐园建立,一切方才尘埃落定。
一阵恍惚中,克拉罗斯回到了现实。
醒来后,人已经在他怀里了。
远处连天的炮火声不知何时停了,有风吹过,吹落了克拉罗斯的兜帽,残破的旗帜沙沙作响
“嘀答”
一滴水落入了水洼。
将两人的影子,倒映其中。
克拉罗斯垂眸看向怀里的人,没有言语
“真好运啊”他想。
可是他由衷地希望,好运的人能够一直这么幸运下去。
不会有密闭房间里一次又一次的实验,不会茫然流转于永夜之中起起伏伏,不会被他人虎视眈眈所觊觎力量,时时刻刻防备体内疯狗似的力量....
找到自己的安身之所。
墨菲已经得偿所愿,只是克拉罗斯如今依旧流转于永夜,万千世界,仍无一个是他的归处。
日暮,黄昏,克拉罗斯看向周遭的景色,想起了不久前的几个纪元闯入永昼所见的黄昏。
彼时诸位神官围攻,多种力量交杂向他袭来,他仍是不落下风,甚至有心情欣赏十三层小窗子外永夜的日暮美景
直至看见栗发青年手持长箭,凌空而起,眼中烈火熊熊燃烧。
而他也在此时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带上夺取到的力量,笑眯眯冲诸位神官挥挥手,化为一团灰紫雾气冲出永夜之门。
克拉罗斯回过神,安静地注视着怀里的墨菲,长长的睫毛遮掩了此刻他眼中的情绪。
他维持着搂着人的姿势,从自己的世界中脱身而出。
八
克拉罗斯坐在床旁,看着刚放在床上的墨菲
以及手里被卖花小姑娘强行塞的玫瑰,回想起那个小孩暧昧的笑。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诡谲。
他单知道刚收服的世界会有些不可控,不知道会这么不可控。
不知出于何种心态,克拉罗斯并不想让墨菲知道自己捡到了他。
所以,他现在选择的世界,是自己前不久刚得到的世界,也是较为稳定的一个世界。
意思就是,乐园没有记录这个世界相关信息,墨菲也不可能知道这是谁的世界。
克拉罗斯放下玫瑰,安静地看着墨菲。
青年面色苍白,双目紧闭,微微颤抖着,似在和什么作抗争。汗水和血水混杂着,打湿了他单薄的衬衫,他整个人好似一个易碎品,轻轻便能打破。
“真狼狈啊”克拉罗斯轻声道,俯身看向青年。
他心中突然有一种相当诡异的感觉,灰紫色眸子游离了一下
手里就多了一条手帕——迷雾之都莫名其妙的战利品。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顿住了。
只是克拉罗斯一向从心,可疑地沉默了一下,继续帮青年擦去脸上的汗珠。灰色近银的长发垂了几缕,落在青年栗发旁
只是怕他死了。克拉罗斯在心里重复了几遍,才完成给青年擦脸,开始给他手臂上伤口包扎的新工程。
等到一切完成,青年虽仍是狼狈,但脸上好歹干净了,伤口也包扎好了,克拉罗斯才觉得这人顺眼多了。
只是越看着这人,心里越有诡异的感觉。
克拉罗斯决定想点正事。
比如.....墨菲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克拉罗斯收敛了脸上微妙的表情,双眸定定注视着青年,手搭上青年的手腕,感受着这人的力量体系。
怎么会比自己的那帮疯狗还疯。
他难得地皱了眉,灰紫色的眸色加深,周遭灰紫雾气浮现,贴近墨菲却没有一丝触碰到他,那些力量结构更精准地被分析出来,分毫毕现。
与其说是青年力量体系混乱不堪,不如说是有两种力量在他体内碰撞对抗,一方是严丝合缝,严谨齐整的金色力量,另一方则是.....
迷雾之都。
如果从迷雾之都出来的墨菲是这样,那么自己也....
克拉罗斯闭眼,感受着自己那群疯狗,在那帮疯狗般的力量旁,唯一一团灰色雾气最为安分。
他的意识轻轻探去,似乎毫无异状。
克拉罗斯又看了眼墨菲。
能让他这么挣扎痛苦的东西.....
克拉罗斯又回想起自己长达几米的名单上早已划掉的几个人,都是去了迷雾之都后去攻击永昼,结果被自己在名单划掉的。
乐园啊.....
克拉罗斯眯了眯眼,突然有一种想把永昼拆家的冲动。他舔了舔齿尖,露出点唯恐天下不乱的神色。
然后看向墨菲,再次冷静。
算了。
他放下青年的手腕,慢里斯条地道:“时间之神,我没记错的话....是理论神吧”
“你们乐园的理论神,都像你一样意志坚定又能打吗,墨菲阁下?”他真诚发问。
克拉罗斯回想了一下曾经遇见过的几个巡游神,似乎精神状态都很不好“还是你们公司是靠精神状态来划分员工职位的?”
是的,他曾听那几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巡游神自称是公司里勤勤恳恳比生产队的驴还不敢停歇的员工,当时他就觉得这些人恐怕脑子有病。
当然了,我们的克拉罗斯并不觉得自己也是脑子不正常的芸芸众生之一员。
墨菲当然没有回应他。
他仍在与深沉的仇恨抗争,只是眉头渐缓,不再像先前那样紧蹙。
克拉罗斯也闭上眼,一点点解构迷雾之都的力量,他并没有像墨菲那样对永昼的信仰,面对迷雾之都带来的仇恨他坦然接受,然后随即把这些东西抛在脑后。
毕竟还有一群疯狗虎视眈眈,他实在没空去仇恨什么。
更何况,记忆的深处,还有“玻璃室”三个字永久镌刻。
想忘,也忘不了吧。
九
克拉罗斯睁开眼。
眼中有灰色的雾气一闪而过,随即沉寂于灰紫眼眸。
他看向墨菲,解构了迷雾之都的力量后,他已能直接看清那些力量。
青年身上笼着一层淡淡的灰雾,想来已经是快从仇恨中脱身。
克拉罗斯能感觉到,迷雾之都施加给墨菲的仇恨,其实远远大于自己。
“所以....迷雾之都其实是拥有一定意识的吧.....”克拉罗斯殷红的唇角上扬,颇感有趣“真是下了一盘大棋呢,嘻嘻。”
下次复活日再去永昼吧,他漫无目的地想,不去抢什么力量,去观光一圈就回来。
他尤其好奇创生之塔属于墨菲的第十层,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同意他去参观。
大概是不会同意的,还会气势汹汹跳起来,然后——“永昼疆域——你也配染指!”
他想着自己被那群神官追着在永昼到处乱蹿,忍不住吃吃笑起来,并发自真心地觉得有趣。
“咳咳.....”嘴里突然溢出一些血腥味,克拉罗斯手淹着唇,咳嗽了几声,看向手背上的鲜红。
他神色冷然,细细感受了一些混乱的力量体系——吸收了迷雾之都的力量后,它们更加猖狂了。
“真是....难得心情不错,偏偏要被你们打扰。”他自语道。
“算了,本来也不想让他知道。是该走了。”
克拉罗斯垂眸看了眼床上的人“虽然不可能出现什么问题,不过还是.....”
他指尖漫出一点灰紫色雾气,悄无声息没入玫瑰,死亡气息顷刻间笼罩了小小的房间,随后化为无形的结界。原本娇艳欲滴的玫瑰瞬间枯萎,奄奄好似抬不起头。
有点遗憾。
“那么,再见啦,墨菲阁下。”克拉罗斯从床上起身,殷红的唇角勾出一抹微笑,他最后看了一眼墨菲,转身步入灰紫雾气。
十
墨菲睁开眼,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快散架了。
他揉揉太阳穴,随即看见自己手臂上被包扎的伤口。
甚至精巧地打了一个蝴蝶结。
?
他的表情一时有点难以言喻。
旁边放了一杯水,虽然嗓子干咳地厉害,不过墨菲不打算喝。
他记得,自己在倒下前,看见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是谁?
乐园呢,怎么样了?
他眼神有点茫然地看向陌生的房间,最后视线缓缓定格在某处。
有一簇枯萎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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